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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楼  发表于: 2024-07-21 00:29

哦,蓝颜知己 作者:不详 转

  冰冰猛地扑向步履蹒跚的老鼠,忍着厌恶把它摁在爪下。老鼠拼命地扭动着,在生命的最后,它恐惧的想摆脱的不是冰冰这样宠物犬,而是从心脏内部传来的剧痛——毒药的痛。扭动、吐白沫、眼角流血……老鼠最后把哀求且发散的目光投向死对头。冰冰朝着门口又看了一眼,又看了一眼,忽然仰头长啸了一声,一闭眼,一口吞下了老鼠。

那是怎样的一种于世决裂的告别。冰冰低低吠着,从嗓子深处咕咚咕咚冒出来的嘶喊,经过她死死咬紧的下颌,变成了地狱之声。她扭曲着身体,爪子不知疼痛地抓向砖地,抠得砖与她自己,都鲜血淋漓。冰冰无法控制自己的战栗,但她却能控制战栗中头的方向,她翻腾蜷缩蹬腿龇牙,那越来越涣散的眼神却从未错过门口一丝半豪。

终于,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,接着是熟悉的叩门声,冰冰放心地吐出最后一口气,用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呢喃,告别门外的他。

他是她的蓝颜知己,永远都一门之隔的知己。

冰冰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。除了小时候有数的几次跟着主人去姥姥家,除了被牵引着偶尔的散步。冰冰被绳子拴在院子中,主人被孩子牵在屋子里,同样的生活方式,所以冰冰不恨主人。她甚至能解读出主人眼底深处的寂寞,也明白了与世隔绝的凄凉与散淡。

如果不是他,冰冰也许永远都不知道被理解的疼爱,被读懂的关怀,是个什么样的感觉。

那日,阳光一样灿烂。院子里的牵牛花笑得摇曳多姿,那只蜗牛老得厉害,触角如同蓝天上快消逝的云线,轻飘飘地毫无质感;晾衣绳上有几只麻雀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,它们等待主人的小米——这是些懒家伙,吃完就走,居然不懂多放几声清脆的歌声来填补如此安静的地方……一切都是如此美好,冰冰没有任何警惕地眯着眼睛,这个世界,已经不太需要她的本能了。

就在这时,门外响起来轻轻的,几乎不可耳闻的喘息。冰冰一下站立起来,这是呼唤!

细微的,试探性的呼唤,让冰冰瞬间体温下降。她敏感地嗅着同类却又异样的气味,感觉门那边的每一点轻动。但冰冰没出声,她怕这次像无数次的以往,因为门的阻隔,无缘无故一切就消失于无形,冰冰受不了搅起春水后的寂寞,更受不了无数等待的绝望,那还不如死水无波呢。

但这次不同。门那边喘息继续着,轻轻的哼叫呢喃,似乎是从空旷的世界里终于寻找到了生命的终极,或者说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影子。他在冰冰控制不住而散发出来的气味里,不停地诉说无数的旅程和旅程里的孤独。冰冰终于按捺不住,低低回应出声。

他在门的那边。他说他寻食的机巧,他说他逃跑的灵活,他说他打架的凶悍……那是粗野的狂放的世界,那是冰冰从来都不熟知的生活。冰冰哼哼地感慨,眼光几乎穿透了生铁焊接的门,已经把他看得清清楚楚。

不过冰冰当惯了冰山,无论水下那部分如何的暗潮汹涌,表面依旧平静冷漠。奇怪,他居然没有怪她。也没时间怪。他们的吠喊惊动了左邻右舍,他们挥舞着大棒,像对待倭寇入侵,义正词严地喊:那里的流浪狗,跑这里发情!都该绝育了!

他狠狠地向这些人大吼,趁着他们愣神,居然没忘记在门上撒了一泡尿!冰冰暗笑:他这是要告诉所有的同类,这个地方,以及里面叫冰冰的那个母狗,已经归他所有。

其实门上撒尿的又不是他一个,三四年了,来来往往有多少个他们这样做过,可是坚持下来的有几个呢。冰冰叹了口气,夕阳温煦地照在墙上,迷离的颜色,离她不远不近。

日子忽然快乐起来。某一天,冰冰蓦然发现自己的听力达到了顶峰:每一丝细微的风,每一声虫儿的鸣唱,每一次花开的歌声,每一粒灰尘的叹息。冰冰甚至能听出来他每次撒尿的轻重,由此明白他的身体状况和他的肚子是否温饱。他低低地吠着,吃惊又赞赏冰冰的敏感。冰冰明白了,他赞赏里的亲昵便是她快乐的源泉。

一年多,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冰冰,就算主人厌烦他在门上撒尿,呵斥他,甚至用南傍国驱赶他。

可是,这房子要拆迁了,主人要住新房子了!那天,当主人落寞地和邻居商量她的去处时,冰冰呜咽起来。主人曲解了冰冰呜咽的含义,抱着告诉她,会带她一起走!

冰冰不愿意,她的生命已经与那个每天撒尿的家伙拴在了一起。离开,多么恐惧的词汇。

他也恐惧起来。没理由不恐惧。他呜咽着低吠:冰冰,你说过不离不弃的!

冰冰想尽了办法,也无法挣脱绳索。离别几乎是一定的。他每日里除了打食,几乎寸步不离,乃至主人的棍棒变成了大刀。

搬迁的前一日。天微微起了风,找食的他还没回来,忧郁的冰冰就看到了那只老鼠。她从它绝望的眼睛里,看到了自己的绝望。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。

后记:冰冰死后,主人用自己的衣服包着她,把她埋到野外。三天后,主人因事再一次路过那里,赫然看到冰冰裸露出来的尸体、尸体旁一大滩颇为可疑的水迹,以及另一只死狗。那狗浑身癣瘢,瘦骨嶙峋,唯有那双眼睛黑亮有神,像活着一样。